2013年6月24日星期一

專訪Beyond第五子 ── 沒有「Beyond精神」,只有「家駒精神」 - 紀曉風

2013年6月24日 - 信報

二十年前的今天凌晨,在日本的一場意外,令香港樂壇的一名殿堂級巨星就此殞落,巨星的名字,叫黃家駒!

說黃家駒是香港搖滾樂隊Beyond的靈魂人物,信是毋庸置疑。Beyond在八十年代初成立,於05年正式宣布解散,由於樂隊的歌詞作品以寫實為主,不少內容反映社會時弊及成員對社會與世界的所見所感,被歌迷擁抱的「Beyond精神」,似乎就是搖滾的精神內涵與時代結合的產物,也令Beyond儼如成了體現Rock & Roll的佼佼者。

現時常被掛在口邊的「Beyond四子」,曾經有過一段「五人時期」。時為開始踏入主流樂壇之初,當年以往外地讀書而退出的前Beyond成員劉志遠接受老紀專訪,回顧當天的「Beyond精神」,「當年大家聚埋一齊主要係想玩好音樂,邊有諗咁多?我哋唔睇報紙唔睇新聞唔關心時事,隔籬街發生咩事都唔知」。

不過,他指後來樂隊走紅,眼界擴闊加上人也長大了,才開始在歌曲中講理想與普世價值,但「呢啲都主要係家駒,Beyond本身冇背負咁多嘢。」原來,所謂的「Beyond精神」,其實是「家駒精神」,難怪家駒一去,Beyond令人倍感唏噓。

一場七一巨蛋維穩騷,令向來被視為關心社會及擁抱普世價值的樂隊RubberBand,因有份演出而慘被捲到風眼位置,受到各方熱議甚至批評,而RubberBand的主音繆浩昌(6號)在本月中,才撰寫了一封「給家駒的信」,他在信中直言,「在大是大非的世代,有時我們需要的,應該就是一股勇氣,把應該唱的唱出來;執筆寫詞,每遇左右動搖時刻,我總盼望得到你的勇氣。」

若然家駒今天仍活着並活躍於樂壇,大抵已屬教父級人物,對於有人以音樂作維穩工具,隨時未必看得過眼,而原來一眨眼,被視為勇於為時代發聲的家駒,其實已經離開我們已二十載。

時為1993年6月24日凌晨,為宣傳即將發行的日語唱片,Beyond應邀到富士電視台的錄影室,拍攝遊戲節目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》,惟節目開始不久即發生意外,黃家駒在沾滿水漬的台上奔跑時不慎滑倒,從2.7米高墮下,因頭部先着地受重創,昏迷至6月30日下午終告不治,享年31歲。

Beyond的音樂,被視為對華語地區一代又一代的年輕樂迷有着深遠的影響,由七十後到九十後,恐怕沒有多少人在年少之時沒有唱過「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,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,背棄了理想,誰人都可以,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」,又或追求「仍然自由自我,永遠高唱我歌,走遍千里」的精神(《海闊天空》)。

Beyond最初不理社會時事

到近年,在不少社運場合,如此的一段更不時響徹天空:「當天空手空臂我們就上街,沒什麼聲勢浩大,但被不安養大,不足養大,哪裏怕表態……」而就算較早年的作品,從《大地》到Amani到《長城》,都被視為是感嘆國家狀況,宣揚和平及關注非洲貧困,以及暗諷六四事件,再數下去,還有《俾面派對》、《醒你》(批評主流音樂工業)、《爸爸媽媽》(九七過渡期)、《命運是你家》(流浪漢)、《超級武器》(反戰),令Beyond真誠正義、堅持不屈、抗衡主流價值及反抗建制的印象深入民心,其中又以家駒是象徵標誌。

不過,回歸基本,這種被後世樂迷視之如瑰寶般的「Beyond精神」,是否正是原始Beyond所追求的價值?恐怕未必!且聽當事人娓娓道來。

說到Beyond,大家多數到黃家駒、黃家強、黃貫中及葉世榮四子,但其實在Beyond開始踏入主流樂壇之初,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「五人時期」,這個「Beyond第五子」,是在88年時以到外地讀書作藉口而退出樂隊的結他手劉志遠。他在家駒死忌二十周年的前夕接受老紀專訪,回顧當天的「Beyond精神」,稱當年的Beyond「只係一班冇咩細藝嘅年青人,聚埋一齊玩音樂,其實冇咩理想」。

Band友被視為「憤怒」,當年人稱「遠仔」的劉志遠,就笑指當年大家憤怒的原因「非常小朋友」,「例如夾歌嘈被人投訴,練極都練唔好,諗嘢好純真;那時玩音樂係因為好有型,又有女fans,有樂趣,吸引到群眾,作的歌覺得好聽就有創作的滿足,對社會冇咩要講,咩控訴、睇法,統統冇㗎。」

劉志遠更直言:「當年我哋唔睇報紙,唔睇新聞,亦唔關心時事,連隔籬街發生咩事都唔知,對社會認知好少,Beyond本身冇背負咁多嘢。」

然而,Beyond對大家來說,就像是一把堅持在主流價值主導的香港中掙回自己位置的聲音,甚至是在香港堅持高舉自由和愛的聲音,這個倒似是不爭的事實,劉志遠就解釋,Beyond在成名後,題材開始廣闊,又去過不同地方如非洲等旅行,各人也長大了,自然在歌曲中加入不同的議題,「Beyond的歌,大家都認為有啲嘢想講,部分其實係市場策略,部分的確係因為有了睇法,但呢啲可以話全部都係來自家駒,兩者結合,咪係後來大家講的『Beyond spirit』,又或者係『家駒spirit』,但都係佢死咗之後先有,如果佢唔出事,可能永遠都冇。」

家駒演出維穩騷機會一半半

翻查Beyond的歷史,首張發行的專輯是自資推出的卡式帶《再見理想》,後來劉志遠獲家駒邀請加入Beyond,在1986至1988年間,推出了首張EP《永遠等待》、大碟《亞拉伯跳舞女郎》和《現代舞台》,開始從地下走上地面,踏入主流樂壇被認識,但音樂風格和形象卻未為大眾接受,更遑論唱片銷量理想,而一直追隨的樂迷,甚至批評樂隊失去原有風格,罵他們是「搖滾叛徒」。

就算至第九張名叫《猶豫》,時為Beyond「出道」第五年,翌年推出《繼續革命》,再一年後是《樂與怒》,當中家駒的遺作《海闊天空》,歌詞充滿了無奈卻堅持的情感,可見當時的Beyond仍是在鍥而不捨地於主流樂壇中希望開拓更大的創造空間,也從中反映當年樂隊,實未被廣泛擁抱吧!不過,這個恐怕也是Rock & Roll精神的必經之路。

Rock & Roll被視為是社會氛圍的溫度計,社會問題愈多,Rock & Roll就愈見興旺,而在《天與地》中,Dr. Dylan曾如是說:「獨立嘅精神、抗拒建制、自由、愛、勇往直前,其實何止係Rock & Roll,乜我哋做人唔係本來就應該係咁嘅咩?」劉志遠就語帶感慨稱,「一個社會愈貧窮,要發展要上進時,音樂、體育、藝術等都會有英雄走出來,因為社會要發憤圖強,美國在越戰時,有人畫畫,有人就用音樂來反戰,用自己的能力才華來發表意見,只係香港音樂從來都不屬於主流,始終流行唔到。」

老紀就記得,土耳其伊斯坦堡的塔克辛廣場,早前被數以千計示威群眾「佔領」,有天忽然傳來柔揚悅耳的琴音,讓示威者暫時忘記抗爭,洗滌被催淚氣體所傷的身心,那是來自德國的音樂人馬爾泰洛(Davide Martello),他帶來一座鋼琴,在廣場上進行了一場露天鋼琴音樂會,而他過去也曾作出過類似的演奏,為示威者加油;及後,土耳其現時出現的靜默站立抗爭,也是源自「藝街」來自另一位行為藝術家京迪茲(Erdem Gunduz)。

劉志遠續說:「香港充其量係在六四時有『民主歌聲獻中華』,但就算去年反國教事件,都係好零碎的事件,因為最大的問題係社會發展太快,係一個經濟戰爭中,音樂本身都係,都要搵食,就算家駒當年都講過:『我玩rock都要食飯,我又唔係苦行僧』,所以好難發揮作用」。

那時間往前一轉至下月1日,如果今天家駒仍然在生,在這天又會如何選擇?會走上那個維穩的舞台嗎?劉志遠估計,機會是「一半一半」,「唔上係因為家駒堅持件事係錯的,但佢去,就一定係想藉個人力量去穩定人心,唔想大家再單方面去批判CY還是長毛,提吓大家要靜落嚟諗一諗。」似乎這個,也可能正是今天被割裂的香港,最需要的「膠水」。

我們今天更應有Beyond

劉志遠於1969年出生,按照學者呂大樂於《四代香港人》的分類,劉志遠屬於第三代人,雖然沒有第二代人般幸運,可以在急速的經濟發展中順流而上,不過總比第四代人幸福,因為當時的社會似乎比今天樂觀得多。

劉志遠在1986年加入Beyond,老紀就嘗試以該年為切入點,分析兩個年代的社會環境之不同。資料顯示,用以反映貧富差距的堅尼系數,在1986年只有0.453,直至2011年就已經上升至0.537,令香港成為全球發達地區中貧富懸殊最嚴重的城市!至於年輕人的置業問題,老紀發現當年買樓比今天輕鬆得多。根據社聯的資料,1986年的四人家庭每月入息中位數為5422元,而以沙田第一城為例,當年的呎價大約500多元。換言之,一個400方呎單位只售20多萬元,相當於一個家庭約3年的總收入;直至2010年,社聯顯示的入息中位數是23500元,等於1986年的4.4倍,不過第一城的呎價已經升至約5700元,是當年呎價的11倍!那個400方呎單位已升值至228萬元,相等於一個家庭約8年的總收入。由此可見,如果劉志遠今年才17歲,他儲錢買樓的時間將會是以前的兩倍以上。

至於就業方面,根據政府的數據,1986年的就業人口當中,有超過三成半人,教育程度都是小學或以下,大專或以上則僅有一成;及至2011年,小學或以下的就業者反過來只餘一成,而大專生比例卻增至三成半,可見僱主對教育程度的要求明顯提高。而小學畢業與大專畢業的收入差距,亦由1986年的約3000元,大增至2011年的起碼12000元!如果劉志遠活在今天而又學業不成的話,生活將會艱苦得多。

當然,老紀還未計及當年的影視發展比現時蓬勃,80年代如果你覺得生活逼人,起碼還可以看《最佳拍檔》、《蓋世豪俠》、《英雄本色》來發洩鬱悶,今天卻發現找一套港產片也有困難,整個產業已消失於中港融合之中,影視本身的娛樂消遣作用已開始消失。如果我們相信怨氣愈大的社會,愈會有搖滾樂隊出來控訴吶喊的話,今天的香港卻似乎完全違反這個原則。1986年尚且有一隊Beyond,沒理由今日我們的樂壇卻如此寂靜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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